岔路口去合百方向的斑马线上,停着肇事车。那是一辆乳白色轿车,跟林荫道上妇人牵着的那些小白狗一样,在一些人眼里显得又骄气又名贵。轿车前侧有一包装纸箱,盒子里空空的。出事地点靠近路边,尚未造成晚间车辆的堵塞。
乳白色的轿车边上围着两三个人,目光抚摸着白车,走不开。
距轿车门不远处,站着一位气势汹汹的浙江老板,年轻人,个头不高,偏胖,讲一口地道的浙江方言,上穿一件丝质顺滑的体恤,下着一双乳白色皮质凉鞋。他怒气冲冲,把手机的翻盖啪的一下盖上后,便用一只手指着轿车,一只手指着一个中年男人,骂了起来,言辞激愤,充满威胁。
中年男人坐在隔离带的花木旁,宽大的蓝色工作服上,有几个模糊的字,似乎是格力什么。中年男人弓着身子,手抚着大腿,神情安然,似在耐心的等待着结果。他那纠结的头发下,目光凝滞,随着那小老板的身形而动,直到那老板手指着他威胁时,他才瞪起眼睛,盯着那个气焰嚣张的人。
过了十分钟,老板所说的“整死你”的人还没来。来的是交警,两个毛头小伙从车上下来,一个瘦而不高,面目清朗;另一个一张娃娃脸,乳臭未干。两交警与中年男人和那位老板站成三角形,看看人,看看车子,再看看地上的那只空盒子,最后,他们把目光投到两边簇拥着人群的那个中年男人身上,也不急着言语。娃娃脸手里的一只对讲机偶尔叫起来,打破一下因他们到来而跟来的安静。
约有一分钟,还是老板先操了普通话,指着中年男人说:“这家伙走路心不在焉,魂不在身上。我按喇叭他也不让。”
交警就看中年男人。男人抬着头,说:“我走的是绿灯。”
交警就向两人各望了两眼,对讲机噗噗的响了两下,长着娃娃脸的交警开口了,他说:“那是我们的红绿灯有问题了?”
面目清朗的交警开口了,他朝着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说:“你要不要去检查?”
“你瞧他那样,非要现金!想钱想疯了!”老板又操起方言,恶狠狠的说。
交警对望了一眼,没出声。老板骂道:“穷命!想钱想疯了!”
“我怎么处理?你不是让他去检查嘛,你看,他不干。不干,就别赖着我!要钱,没门!”老板瞪着眼睛,转过身去,手搭在车顶上,抹了两下,自言自语的道,“赔钱!叫你吃不了兜着走,跟老子搞!” 两个交警横了那老板一眼,那面目清朗的小交警不客气的冲着老板道:“怎么办?不然,就拿出驾照来吧。” “驾照?”老板转过身来,面对着交警,欲言又止。他拿起手机来,正要按键,又来了一辆轿车,交通局的车。车中下来的人没有理那两个走上前来的交警,径直向老板走去。那老板面转笑容,上前与来人手握在一起。来人把老板肩膀拍拍,问道: 老板语气缓和多了,好象事故是别人的,他浑身轻松了。他说:“没有。这家伙要钱不要命。你看,也没什么事。他自己也知道没事。” “你都掉价啊!”来人笑笑说,“什么数字把你难住了?” “两佰?”来人停了下,又说道,“我来作个主,行吧?” 来人踱到两个交警身边,回过身来,一只手叉在腰上,说:“事情出了,就解决,是不是?首先,我敢肯定不是我们红绿灯出错了。那么,你们中间一个人必定错了。无论谁对谁错,受伤的人总要去检查,生命是第一。所以,”来人对着中年男人说,“你看,你得先起来去检查!第二,检查没事,一点事也没有,你受了惊,你,”来人冲着老板说,“要给他一佰元钱。这事就这么说了。有什么好闹的?你们都走吧,有什么好看的,都干自己的事去!” 来人朝围观的人挥着手。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,但是仍没有人走。来人便走到老板面前,说:“你看,就依我的去做,怎样?” “你看着办!”老板冷冷的说,声音转得极低,黄火一样的街头灯光里,他们的低语如同梦境中一般,稍显清凉的夜风里,依稀听得到小姐之类的词,不真切,也跟做梦一样。老板说话时面孔先是板着,及至戏谑的笑在脸上一掠而过后,面部的肌肉开始松懈下来。 来人微微笑着,说:“各打五十大板,折中。”然后,他又走到中年男人身边问道,“你呢?” “行。一佰吧,我也不要检查了。”中年男人扶着铁栏杆站了起来,踮了下脚尖,站稳了。 “不行。查还是要查得。”来人装势走到中年男人身边,说道。 老板把车门拉开,掏出一黑包来,从里面取出一张百元钞向离他最近的面目清朗的小交警扔过去。交警往后退了一步,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那个“来人”,冷静而威严的说: 老板笑了笑,弯下腰去拾起钱来,从来人身边递过去的,把钱递到中年男人手中。男人收到钱,漠然的走到车旁,拎起那只空箱子,向青铜壁方向走去。老板的车屁股后面冒了一串白烟,与来人的轿车一同消失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夜色里。两个小交警的车也很快消失了。 只有那个中年男人拎着个空盒子,还在向青铜壁方向走去,他走得略有点吃力,不免让人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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